“消除行業亂象，重在精準治理，必須追本溯源。”人民網近日的評論振聾發聵：網約車聚合平臺“層層轉賣”亂象值得警惕，為其提供跑車機會的聚合平臺也難辭其咎。
來源 | 極點商業
作者|楊 銘
編輯|劉姍姍
一樁八旬老人經歷的“離譜”事件，讓網約車聚合平臺再次登上風口浪尖。
“給80歲老人代叫的網約車，繞路1/3的路程，還額外收取了老人35元現金。”近日，重慶吳女士在某社交平臺曝光高德網約車的違規行為，吸引大量網友關注以及媒體報道。
打車繞路、亂收費，是每個乘客都深惡痛絕的事，也是傳統出租廣為詬病的兩大頑疾。某種程度上，這也是網約車市場興起重要原因之一——通過APP地圖導航功能，司機實時行車路徑顯示得一清二楚，再繞路，司機多少有點不太聰明了。
不過，從八旬老人遭遇，以及眾多網友講述親身經歷來看，使用高德打車時，司機明目張膽故意繞路、線下收費并不少見，甚至是“常態”，這也是導致網約車風評變差原因之一。
為何短短幾年，網約車聚合平臺就將舊出租各種陋習學會并發揚光大了？當下網約車行業本就艱難，亂象又會給行業發展帶來怎樣的負面影響？
“這種不誠信經營的行為，損害消費者權益，也暴露了網約車聚合平臺在監管方面的漏洞，比如監管不嚴、服務缺乏等等。”多位觀察人士就對此表示，這不僅破壞了市場公平競爭環境，也會嚴重制約網約車行業的健康發展。
01
私下繞路和線下收費成“常態”
“80歲的老人也被坑，這太過分了！”在個人社交平臺，吳女士@高德時，難掩憤怒，表示聯系平臺客服根本沒有人工，如果高德不嚴肅處理司機，將會繼續向相關部門舉報。
從吳女士對媒體講述的經歷來看，她是重慶人，工作在外地，近日回重慶后接80歲外公出來吃個飯，在酒店休息一晚。
7月22日早晨，因自己行程有沖突無法送外公回家，便用高德打車叫了輛網約車。“網約車開出后，不放心老人單獨乘車，就在手機APP上不斷刷新行程，發現車輛未按常規路線行駛，繞路非常明顯，當即向高德平臺申訴。”
吳女士曬出的行程單顯示，接單車輛為妥妥經濟型，該行程開始計費時間為7月22日5時40分27秒，預估路線24.72公里，24分鐘。實際行駛了32.86公里，用了30分鐘。
這意味著實際路線，比預估路線多了整整8.14公里。盡管部分網約車會以“堵路”為借口更改路線，但早晨6點、繞路8公里的行為，顯然無法以“堵車”為借口。
費用方面，起步價、里程費、時長費、遠途費等共計70.21元。在吳女士投訴后，高德平臺檢測司機繞路多收費，因此減免18.72元，總費用49.57元。
不過最讓吳女士“糟心”的是，很快又得知平時交流只能通過助聽器的外公，被司機在線下要求支付了35元現金。這讓吳女士感到十分生氣，不停向平臺進行投訴。
從“極點商業”了解看，各大網約車平臺服務協議關于線下支付均有明確約定，高德打車也是如此。在“服務協議與規則－費用－線下交易”中，高德明確表示“為了您的出行安全，請勿線下交易”。而在“司機重復收款”中，高德稱“嚴禁誘導乘客通過線下其他方式支付車費，避免造成乘客線上線下重復支付車費”。
值得注意的是，高德打車并未明確，對違規訂單，以及司機線下收費、重復收款行為，有何處罰措施。
2021年7月，交通運輸部發布消息稱，網約車駕駛員若出現“途中甩客或者故意繞道行駛的”“違規收費”等行為，處罰方式與巡游出租汽車駕駛員一致，由縣級以上出租汽車行政主管部門責令改正，并處200元以上2000元以下的罰款。
對八旬老人“繞路8公里+線下額外收費35元”的離譜行為，高德打車平臺也僅僅是返還打車費用，處罰涉事司機一周內不能接單。“處罰相對較輕，也從未接到涉事司機的道歉。”對這個結果，吳女士并不滿意。
更讓吳女士難以接受的是，7月25日，她從重慶回到浙江杭州后，在使用高德打車到機場時，再次遇到司機繞路問題。
行程單顯示，預估路線38.45公里，43分鐘；實際路線48.84公里，50分鐘——這意味著司機繞路整整10公里。在申訴后，盡管平臺減免了24元，但也比之前相同路線多了5元。“如果消費者付款時不仔細查看行駛路線，那么很容易就被司機亂收費了。”她說。
這并非個案。在吳女士帖子下，眾多網友分享了自己的經歷。“我以前高德打車，預計80元，到目的地顯示待付款150元。”一位來自四川的網友說。
從“極點商業”小編經歷看，在高德打車時也多次遭遇繞路問題。例如，6月30日凌晨5點20從北京市前門小學（西門），乘坐高德打車網約車到北辰五洲皇冠國際酒店，預估11.68公里，實際路線16.42公里，繞路近5公里。
來源：極點商業
從費用看，所選車型券前預估價36.58，實際支付費用52元，多支付15.42元——盡管在費用說明里，有“實際里程、時長會基于天氣、路況等變化，可能影響實際金額”提示，但當時風和日麗、一路暢通，天氣、路況沒有任何影響，且司機全程未對更改路線進行過任何說明。從其他訂單來看，實際里程超出2、3公里的，不在少數。
從各大社交、投訴平臺來看，高德打車繞路、亂收費或成常態。目前在黑貓投訴平臺，“高德打車繞路”“高德打車亂收費”分別為497條、380條相關投訴。
02
平臺“雁過拔毛”，司機無奈繞路？
對乘客來說，網約車司機繞路，帶來的權益受損往往不只是金錢，還有可能是耽誤其他行程、工作，甚至加劇乘客對人身安全的擔憂。
“在高德地圖打車去機場，因司機繞路導致無法趕上航班，并產生大額改簽費用。”6月13日，一位用戶在黑貓投訴稱，高德打車顯示原定6點30分能到達機場。6點20分到達機場附近，但司機以無法下高速為由長時間繞路，最終在6點50分到達機場，導致無法趕上飛機，被迫花1000多元改簽了8點50分的飛機。
“高德打車平臺司機惡意繞路，導致我高鐵趕不上。”8月5日，另一位用戶也投訴稱。此前經常通過高德打車的仲爽，最近也因經常遇到司機繞路問題，擔心安全：“每周都要打車去不熟悉地方辦事，很多還是偏遠的郊區，對網約車司機繞路，最擔心的就是人身問題。”
有業內人士表示，網約車APP都會規劃一個最優路線——如果司機按照APP推薦路線行駛，一般不會出現繞路問題，也就是實際里程和預估里程不會相差太大。
網約車計價方式和傳統行業不同，實時訂單是按里程和時間收費，比如高德打車就有提示說明：“實際里程會基于天氣、路況等變化，可能影響實際車費金額。”
因此，實際車費的確很難做到完全與預估價格相符，大部分會存在一定范圍內的偏差。當前大部分乘客對此都接受，但前提是偏差不會太大，甚至是司機更改路線。
“這成為一些網約車司機的繞路借口。”一位網約車對此坦言，有的司機會故意對乘客說前面很堵要更改路線，但更多司機是直接繞路，“乘客問起就說前面堵，大多數乘客并不會第一時間察覺。”
過去幾年，網約車市場中小平臺涌現。據不完全統計，已有超過150家中小網約車平臺接入高德。根據“IT時報”7月報道，從資本角度看，與其之前宣稱的“信息撮合平臺”定位不同，不少網約車平臺背后都隱現高德身影——結果是，在高德地圖打車時，中小平臺出現頻次更高。
繞路不是某一個平臺的問題，大部分平臺多多少少都有繞路問題存在，但對高德打車來說，一些司機特別愛繞路還和其聚合模式有關——高德打車有著“預估價和實際價由服務商提供”提示，這意味著雖然乘客是通過高德打車乘車，雖然高德和出行平臺有資本交集，但平臺卻通過提示，將自身責任推卸在外。
對繞路問題，某出行平臺客服人員表示，用戶通過高德打車選擇到自家車輛時，平臺會有系統判定是否繞路，會在行程結束后核實訂單。
不過，這種系統準確率有多高，是否能及時介入監測。以及，所有中小出行平臺是否合規，是否有能力去實時監測，相信每個乘客心中應該都有答案。
從司機端來說，近年來競爭加劇，跑一單能賺的錢并不多——尤其是在聚合平臺被“層層抽成”“層層轉賣”的司機來說，能拿到手的就更少。
網約車聚合平臺“層層抽成”“層層轉賣”不透明現象，是最近一段時間網約車市場焦點，人民網、新華社、《工人日報》、《中國勞動保障報》、澎湃新聞、上觀新聞等各大媒體對此均進行了多次報道。
根據交通部此前規定，各大平臺公布的抽成比例上限大致在18%至30%之間，30%是業內抽取傭金的隱形紅線。
然而，網約車聚合平臺出現后，部分聚合平臺在未經用戶授權情況下，暗中將乘客訂單層層轉售給其他平臺，通過這種所謂的“訂單流轉”方式牟取暴利，并在此過程中采取“層層抽成”策略——也就是聚合平臺以及網約車平臺都要從訂單中抽取一定比例傭金，導致傭金層層抽成，很容易超過30%的紅線，幾乎一半付費被聚合平臺和各路小平臺拿走。
8月19日，人民網就刊登《中國城市報》的評論稱，訂單被層層轉賣、層層抽成，導致傭金一路攀升，網約車司機收入大幅縮水，甚至陷入賠本賺吆喝的困境。
“聚合平臺轉賣訂單、層層抽成，這恐怕已經不能用雁過拔毛來形容了，而是直接拽掉了翅膀、大腿。”8月9日，澎湃新聞則在評論中靈魂拷問，既然聚合平臺只扮演一個中間商的角色，和司機根本沒有從屬關系，怎可說分多少就分多少？
盡管各大平臺未直接點名批評“高德打車”，但有業內人士對“極點商業”稱，當前聚合平臺市占率最大，接入中小平臺數量最多的高德打車，顯然在被批評之列。
03
售后服務形同虛設？
一個明確共識是，訂單被網約車聚合平臺“層層轉賣”“層層抽成”，不僅會讓消費者、網約車司機權益被層層侵害，也會讓各方責任邊界變得模糊，一旦出現安全事故和收費糾紛，網約車聚合平臺以及其他參與轉賣的平臺很容易扯皮，讓消費者陷入維權困境。
這正是在高德打車被繞路后，消費者“售后無門”的原因。“聯系平臺客服根本沒有人工。”吳女士就說。
即便聯系上了高德打車，處理結果也讓乘客難以接受，甚至溝通效果會越來越差。
比如，上文因為“高德打車司機繞路趕不上高鐵”的乘客，其訴求是賠償高鐵費用761元，但在多次投訴后，從8月2日開始，遭遇了“客服電話回復，愿賠償200元”—“客服敷衍”—“異常敷衍”—“直接不管，耗著用戶”歷程，至今仍未得到妥善解決。
上文提及的“高德地圖打車去機場，因司機繞路導致無法趕上航班”乘客，其處理結果是，高德愿意賠付500元。但在一周后，乘客仍未收到賠付。直到乘客再次投訴半個月后，才收到。
對更多因為繞路，遭遇亂收費的用戶來說，平臺大多都是給出退差價，或者補償優惠券的方式。
另一位用戶也在“高德司機私自篡改路線繞路21公里，造成沒趕上高鐵”投訴中稱，除時間損失外，高德平臺司機單方面行為給他造成2600多元的經濟損失，跟高德打車反饋，按要求提供所有證據后，高德表示無能為力，無法處罰司機，只愿意嘗試申請200元代金券。
“我們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，不可能將更多精力放在投訴維權上，得不償失。”一位用戶就說，即便權益受損，和平臺較真的用戶并不多，高德打車或許是瞄準了這種用戶心態，所以更肆無忌憚。
這種現象，其實早已引起相關部門注意——2023年8月，中國消費者協會發文呼吁，網約車聚合平臺用好首問負責制度，降低消費者維權成本。
對用戶而言，鮮為人知的是，其實高德早在2019年就聯合27家網約車平臺做出了“敢坐敢賠”服務承諾。
根據承諾，當乘客遇到未乘車扣費、提前計費、司機繞路等五類費用爭議時，如果網約車平臺在48小時內未處理完畢，高德打車會直接為乘客先行賠付。
高德是否真的踐行了承諾，從用戶維權經歷上可以得到驗證。
值得一提的是，網約車聚合平臺“售后服務”缺失，不止表現在繞路、亂收費上，就連“發票”上面，也被諸多用戶吐槽。
7月中旬，有用戶反饋，高德打車平臺寧可退款也不給用戶開發票，咨詢律師稱這是違法行為。另據“新浪科技”此前實測，有3家打車平臺無法開具發票，只能由高德代開。
從“極點商業”驗證來看，這同樣并非個案。“極點商業”所乘坐的高德打車中，顯示有8家服務商無法開票，并由高德代開票——這8家服務商包括曹操出行、旅程易到、神州專車、快來車、T3出行、飛嘀打車等等。
其中，T3出行、飛嘀打車在堅持選擇“仍由服務商開具，返回重試”后開具。曹操出行（含經濟型、專車）、旅程易到、神州專車、快來車等，則依然只能由高德代開發票。
圖源：極點商業
以“極點商業”一張677.75元的發票為例，有行程單19個，接單的平臺分別為曹操出行、旅程易到、神州專車。不過，開具發票的單位卻是“北京易行出行旅游有限公司”，發票內容為“旅游服務/代訂車服務費”。
這意味著，由于行程單承運方和開票方不同，且開票信息是“旅游服務”，因公出差報銷時會受到阻礙。另外，倘若遇到安全等問題，維權時也容易陷入被踢皮球困境。
第三方查詢機構顯示，北京易行出行旅游有限公司，成立于2001年，位于北京市，是一家從事旅游服務、商務服務業為主的企業。從查詢看，該企業并未取得《網絡預約出租汽車經營許可證》（也就是“網約車牌照”）。
最近幾年，寧夏銀川，安徽銅陵、福建福州、廣西南寧、云南昆明、山東青島等全國多地，相繼以《網絡預約出租汽車經營許可證》為由，對北京易行出行旅游有限公司開具了1萬元的行政罰單。
不過，雖然該企業表面上未開通網約車服務，但卻是由高德軟件有限公司100%控股。
上述怪象的存在，根據媒體報道和專家說法，是因為網約車平臺證被出租或轉賣——從用戶側看，雖然是曹操出行、旅程易到、神州專車接單，但并未派車，運營乘客的是高德軟件旗下，由北京易行出行控制的車輛。這意味著，依然是一種平臺“層層轉租或轉賣”的違規甚至違法行為。
復雜背景下，導致聚合平臺司機的收入大幅縮水，以及部分中小網約車平臺跑路、司機無法提現等亂象，也就在預料之中。生存、重壓下的網約車司機，為了增加收入，故意繞路、線下支付、附加費等等負面乘車體驗，也就成為“常態”。
照貓畫虎，畫的還是貓。在網約車這個生意里，作為利益鏈的一部分，網約車聚合平臺售后敷衍推諉，發現一例處罰一例總是治標不治本，繞路問題也永遠不可能解決。
更讓人遺憾的是，盡管故意繞路、線下支付、售后難等老毛病，在網約車中并非主流——以上海為例，網約車被投訴的總量，相對于出租車投訴總量來看，僅不到10%，卻足以給整個市場健康發展，蒙上陰影。
“消除行業亂象，重在精準治理，必須追本溯源。”人民網近日的評論振聾發聵：網約車聚合平臺的“層層轉賣”亂象值得警惕，在這背后，出行平臺有不可推卸的責任，為其提供跑車機會的聚合平臺也難辭其咎。
